杨德炎先生的“向阳湖情结”

    荆楚网消息 (湖北日报) 6月下旬，我专程赴京，送别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常务副主席、商务印书馆原总经理杨德炎先生。这位出版界的忙人、能人和大好人走得实在早了点儿！40年前，商务印书馆全体下放文化部“五七”干校，年方25岁的他是其中之一。杨总生前十分关心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和咸宁市中国五七干校研究中心的工作，曾欣然应邀担任顾问，并多次接受过我的访谈……
        那还是1997年商务印书馆筹划百年庆典活动的前夕，走马上任不久的杨德炎正忙得不亦乐乎。可当他得知我是鄂南来客，马上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一边嘱咐接待的同志预订午餐，一边放下手头的工作，滔滔不绝地和我聊起干校生活。他一侃便将近两个小时，偶尔还学说几句咸宁方言，使我忍俊不禁，深感快意。我早就听人介绍过，杨总曾任我国驻西德大使馆一秘、驻瑞士大使馆文化专员，后任新闻出版署外事司司长，现在果然仍保留着一派外交官的风度，表面随便却不乏稳重，十分健谈又相当得体。
        杨总回忆说，他于1970年春下放向阳湖。由于十五连的商务人平均年龄达53岁，他属于典型的“小字辈”，被连里安排担任司务长。那时，他刚从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不久，是个文弱书生，平时沉默寡言，没有人注意。到了干校的新环境，因为要管连里100多号人的伙食，他开始学会了交际，学会了与人联系。当时是短缺经济时期，“五七”战士们每天吃干萝卜丝，在这种条件下要尽量改善大家的生活，谈何容易。他从向阳湖走到咸宁城里的菜市场采购，往往早晨四五点钟就起程，将近两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那时咸宁街上的居民不过几千人，而干校的总人数比居民还多，买菜之难可想而知。经常是文化部20多个连队的采购员们围着菜市场的头头，里三层外三层，争着凑上前去把自己带来的香烟往人家桌上扔。无奈僧多粥少，好不容易盼来一车菜，一下子就被抢购一空。有时为了买到新鲜蔬菜，他得在城里住上两三天，才不至于空手而归。通过买菜，无形中培养了他的集体主义思想，重新认识自己：为大家谋福利，首先要改掉的是“书生气”。
        听罢杨总的叙说，我不由得寻思道，看来他今日身居要职，办事干练，还应归功于向阳湖的磨砺哩！杨总接着向我介绍说：“那年头干校人出门办事十分困难，因为社会上不重视知识分子。怎样找到与人打交道的‘切入口’，我没少动脑筋。比如，我抽空便主动帮助街上副食店、饭店、药铺的掌柜干点零活，认识了不少熟人，相互有了感情，逐渐买起东西来方便多了，以至别的连队买不到的紧俏物品，我们十五连总能买到。就这样干了一年，一直没卸任。因此可以说，理解人、熟悉人、关心人，是我在咸宁学会的。后来回京，我和印刷厂、报社、领导机关打交道越来越多，一直到外国使馆工作，交往能力不断增强。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总要考虑工作如何打开局面。”
        我顺便问道：“你在国外时，偶尔也回忆过向阳湖吗？”杨总点点头，说自己过去很腼腆，不会抽烟，但为了拉关系，私人掏钱买了“飞马”牌香烟备用。有次在拥挤的人群中抢购新鲜蔬菜，他手忙脚乱，竟递给卖菜人半截香烟，惹得周围的人哄然大笑。后来调回北京，临行前，当地不少人送他，其中有一位老乡心直口快，道出了真话：“小杨既不抽烟，又不喝酒，我们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只是看他很可怜！”多年以后，身在异国他乡，回想起这一幕幕，他感动之余，仍会禁不住暗自发笑。
        是啊，知识分子放下了“架子”，骨子里却总难免自视清高，岂料自己反倒被老乡同情！杨总的回忆绘声绘色，最后又由生动转为平实：“咸宁是我一生中挺值得纪念的地方，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在向阳湖，尽管政治上受歧视，生活上吃了不少苦，但我觉得也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在国家民族受难的年代，勤劳的咸宁人在鄂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默默耕耘，给了我很多启迪。由于我接触的大多是农民和城里的普通人，他们都实实在在，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自己的国家，从他们身上，我发现自己刚走上社会，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而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再怨天尤人。”
        杨总自1972年回京后，尽管工作十分忙碌，但一直想找个机会“追寻足迹，追忆时光”。有趣的是，在京城文化界，下过干校似乎已成为“老资格”的一个标志，如商务人就经常被人问起：“你是商务的，去过咸宁干校吗？”时隔28年，机会终于来了！2000年元月初，杨总在湖北省外文书店参加商务印书馆开设专卖店活动，次日便马不停蹄地赶到阔别28年的向阳湖。他先后参观了干校中转站（咸宁师专）、“四五二高地”、红旗桥、王六嘴等多处旧址，并对我生动地讲述起本连队著名语言学家陈翰伯、《辞源》总编纂吴泽炎、王蒙之父王锦第等已故老“五七”战士的旧事，对他们表示了深切的怀念。返程时，杨总还应邀到温泉参观我的书斋“向阳书屋”，仔细翻看了我收藏的一系列干校老照片，连声赞道：“太珍贵了，真是难得！”我十分理解杨总此时激动的心情，因为他又看到了自己青春的足迹，又走进了昔日难忘的时光！
        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2005年中秋前，杨总又率商务印书馆“记者沙龙”一行26人考察向阳湖；2008年秋，他应邀前来咸宁参加文化名人重返向阳湖活动；次年春，在有上百名向阳湖文化人参加的北京联谊会上，他还被推为代表宣读了向阳湖文化保护利用倡议书，并主动提出我国第一套五七干校丛书——“向阳湖文化丛书”出版后，可在商务召开座谈会。杨德炎先生的“向阳湖情结”如此之深，令咸宁人民永久感怀！